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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西班牙人物辞典·室友的故事三则(3)
来源:大益文学院 编辑:王旌亚 2022年07月30日 14:53

  因而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半年前与A、路易斯一起合租的小区与现在我住的几乎算是学区的小区,A那种多变和凌乱的波希米亚与我目前整洁严肃的学院时光也迥然有别,但不知为什么,那段生活和他都还这样强烈地吸引着我。它们互为倒影却都不打算为对方改变什么。

  “我不得不怀疑,是否记忆中的快乐,那些快乐和感情,那些处世之道,到头来都不过如此。或者不如说,一杯光彩熠熠的佳酿,放久了也会变味,变稀,变得平常;而我们也在困境中改变了——没有变得更好。”

  感谢艾丽丝·门罗为我描述了我和我目前的生活。就像她小说中所写的,我们其实都改变了,但不是在困境中,A、路易斯和我,也包括路易斯的现女友内拉和摩洛哥前女人(我在以前的随笔里写到过)。但我们都没有变得更好。我们只是与我们曾经相遇的那段生活不一样了,变得陌生了一点一点,然后继续陌生着。

  我与A分开后约过去附近的一家公园抽烟,我们在公园的湖边发了一会儿呆,看了公园内的两场艺术展,之后我帮A拍了一段在湖边的视频。A说这段视频是给他年迈的老母亲准备的。我对他的生活缺乏一定上的了解,因而我宁愿选择相信他。他妈妈与路易斯同龄,七十年前曾在马德里一个富人家里做过帮佣,就在这家公园边上,因而这里是她当年推着某辆婴儿车散步的地方,之后她回北部与食品厂的一个工人完了婚。也就是A的父亲。A父亲去世后,A与母亲住到了一起,他的四个哥哥姐姐都比他年长很多也各自有家庭。在我们合租公寓的那段时间里,我有时候会听到A和母亲通话。

  我所知道的就这么多。

  门罗又说:“……而现在,我不再相信人们的秘密是确定的,可以言说的,也不再相信人们的感情是有形的,容易识别的。”

  Sani Sidro节即将临近,我给A发信息。因为去年Sani Sidro节是我们关系发生质变的日期。A说他正在北部参加一个婚礼,回来后联系。但回来后他没找我,没与我说Sani Sidro见面的事。我也没有再约他。我于是一个人趁散步时去听了音乐会,没有了A,那些音乐会也像是变得没有了灵魂。音乐声很大,人很多,但一切像是电影,而我只是一名普通观众。站在人堆里我很伤感,去年我们听音乐会坐过的那片草地如今已一片狼藉,那儿已经堆了新的啤酒易拉罐,新的烟蒂,也在听音乐会的一些人中形成了新的伤害和新的怀念。

  和我们一起听音乐会的A的朋友是政府里的一名公务员,但不知怎么的也爱上了戏剧,因而他与A是几年前戏剧班上的同学,去年他来时A正好在空档期,整天闲得没事干,于是我们三人连着四个晚上去公园听了各种主题音乐会,每天我们在路易斯蹊跷和愠怒的目光中离开家(路易斯总希望我们能在家陪他),然后深更半夜哼着歌摇摇晃晃地回来。马德里每年的Sani Sidro节都有很多音乐会,一个持续时间更长的是在一个著名的公墓边上,离我们的合租公寓也最近。有天晚上,音乐会上有个一直蹭着A的屁股在旁边扭来扭去的男生问A你女友为什么不跳舞?她是亚洲哪个村子里窜出来的?!她听不懂音乐吗?当A把这段半是玩笑的话转达给我时,奇怪的是我关心的不是我要不要立即前去报复性地承认我来自某个亚洲某原始部落,而是那位男生为什么要把我看成他的女友而不是A朋友的女友。显而易见,四天当中我们已经有一种微妙而明显的东西在滋长了,只是未加确认。A把这话传给我们似乎也是为了试探我,因为他分别看了看他朋友与我的脸,可能想从中找到一丝荣誉感或者让我主动确认,但这种感觉没有停留多久,他随即对那家伙说她是我室友。

  今年A在马德里工作更多,整整两个月都有演出,再之前是在巴塞罗那。但他的戏剧排到这个月底就结束了,之后他又将开始居无定所的生活,去北部参加一个电影节和一个政府文艺活动,去南部给一个海神节助兴,然后整整一个夏季他可能都不在马德里,之后就是下半年了。

  他于我的全部意义就在于我无法掌握他,他不确定,从不在一个地方久留,永远在各种路上,他永远在扮演他人,他永远不会很及时地回你的信息且又不会记着你,他永远在近处又在远处……

  二十年前我读的第一篇门罗的小说讲的就是一个给人做帮佣的女孩爱上了来村子里做飞行表演的一名男子,那名男子性格很讨人喜欢,但行踪不定,驾着一辆退役的旧飞机在不同的村子里以表演为生,有时候还去更远的北方。这让女孩很是着迷。她喜欢上了飞行员,而飞行员也许诺几天后再来这里带她走。很多年后,这个女孩与另一个人结了婚并且有了一个稳定幸福的大家庭, 有一天她想起了这个故事和那天之后再也没出现过的飞行员……

  我在A朋友家喝了一杯A做的稠浓的草莓鲜榨果汁。离我上次来这里已经一个月过去了,他朋友家什么都没变,依旧有点小乱,朋友养的那只猫也还认得我,我一坐进沙发它就跳上我的膝头。朋友不在家,卧室和客厅交接处的一把椅子上搭着一件软塌塌的猩红色女式睡衣,不知怎么的,这件睡衣让这里有了一股性别不明的气息。朋友比A小很多,房子是他父母买下的,但他父母住在另外一个城市,除了偶尔串场接些小丑之类的小角色,A的朋友也没有正式工作。我们半年前在夏季的韩国电影节上一起吃过饭,还喝过东西,但我与他没怎么说过话。那天晚上我因为丢了皮夹一直在打各种电话。我也心不在焉。那时候我的全部心思都在A身上。

  其实我还是因为孤独。

  一切都是因为孤独。

  去年六月,在我们密集的音乐会活动之后的六月,一直到七月,整整两个月我与A都没怎么说话,因为迅速走近的身体关系让我们有些不知所措。到了七月底,一位国内的朋友来西班牙看我,我陪他去北部旅行的第一站就是A的出生地,因为那儿有个举世瞩目的艺术博物馆。但我没告诉A我们的行程。车子沿着北部多雨的山丘一直前行,一直逼近法国的海边,那一带的植被特点与我之前在国内生活的南部很相似,树很绿,草很密,岩石上也嵌了潮湿的一朵朵苔藓,我看到了A无数次经过的那些沿线村庄和市内他入读的大学。路过每一个角落我都会想A在这里喝过咖啡,在这里约会过姑娘。A的第一个短片作品也是在这里拍的。那时候他扮演一只奔跑的兔子。那只兔子又肥又大,跑起来有点娘娘腔。

  这一切我都没告诉A。A一直到现在都不知道去年七月我与一个被我称作前男友的朋友拜访过他出生和上学的城市。

  那时候A在马德里拍一个广告片。

  我们疲乏地躺在房间里说了会儿话,光线在窗户边一块很小的地方慢慢移动着,猫在客厅里寂寞地发着呆,厨房里的水有一搭没一搭地滴在水池中,滴水的声音恰好被用来当作安静的空虚节奏。我们靠得很近,能摸到彼此身体上最为隐秘的皮肤,他掀掉被子,而我则裹在他充满汗味的床单里。这气味我去年一度非常熟悉,浓郁的汗味夹带着隔夜的香水味有时候会从他的房间渗到隔壁我的房间里,白天我在阳台上看书时这气味也会通过他房间的窗户弥漫出来。有好一阵我们俩谁也没说话。我举起指尖捋了捋他手臂皮肤上那层薄薄的金色汗毛,一阵痉挛沿着血管的路径掠过他的身体,他假装很享受,但却掩饰不住地抖动了一下。那抖动是一种又轻微又深刻的电流般的动静。

  再见,米盖尔

  与米盖尔分开是注定的事,八月初我还没下定决心搬走他就问我了。我毫不犹豫地告诉他我对这个房间的不隔音仍旧不能习惯。“哦,”他思忖一下,“你还有个大问题呢……我没法给你提供住宿证明……”

  他这么快就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下,这让我想到他就把这句话准备好了。这个理由听上去让我们俩都不尴尬,也合情合理。尽管我可以找其他朋友轻而易举就能拿到住宿证明。

  从六月中旬安赫拉搬走,米盖尔就一拨一拨地在接待看房子的家长了,有时候是孩子们跟着一起来的,有时候只有家长本人。偶尔还有来这里上大学或读硕士的拉美学生会给他发邮件,约定看房日期。他还接待过几个法国人和意大利人,欧洲大学之间有很多本科交换项目,这些年住在米盖尔家的都是这类学生。但整整一个夏季过去了,米盖尔还没找到一个房客。

  理由都很雷同。看房的学生和家长们不能理解好好的一套房子为什么要把装抽水马桶的卫生间安在厨房深处。还有一个更加致命的问题——淋浴房是透明的,与米盖尔住的房间只一块玻璃之隔。

  没有人能够理解这个,包括已经在这里住了七个多月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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