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赋新词(2)
来源:大益文学院 编辑:王旌亚 2022年07月30日 14:57

  掐了烟,阿盐还看了许多玩意儿,譬如陈老想复原三尺白绫。陈老介绍说:“我花了大半年时间,遍查古籍,确定官方尺寸,长一分则邋遢多余,短一寸则有失体面。”移步往前,玻璃方格里有一个三足铜壶,陈老说:“这里面装的是特制鸩酒,名曰跳月亮。细嗅一下,白昼无事,到了晚上,遇水则跳,模仿猴子捞月亮。上个月,有个二杆子不信邪,闻了个饱,见毫发无伤,洋洋得意,污言秽语,极尽羞辱之能事。晚餐后,在公园散步,忽地见月上柳梢头,便一跃而下,戳进荷花池,扑腾几下,一命呜呼了。”

  朝北的墙角,竖着一根柳树原木。三人合抱之粗。陈老抚摸柳木,说:“我把他命名为尾生柱。你还记得那个典故吧。”

  阿盐点头,说:“《庄子·杂篇·盗跖》记载:‘尾生与女人期于梁下。女人不来,水至不去,抱柱而死。’”

  “我听了私塾先生的讲解,不以为然,只觉得尾生脑袋不灵光。老来之后,来回咂摸,钦佩尾生坚守信约,该让后人瞻仰其风采。我突发奇想,购进柳木,谁若想亲沐其风,钱塘江涨潮时可以一试。从北方到南方,隔山隔海,运输是个难题。但若有人想体验诗意的死亡,并自付运费,我将奉送一百零八种抱柱姿势。”

  三

  不多时,酒红色短发女人踢两下木门,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免去客套,开门见山地道:“陈老,听说您提供诗意的死亡,我特意来开开眼界。”

  陈老斜睨一眼,绅士地做出“请”的手势,说:“好漂亮的女士,请先坐下来聊一聊。俗话说量体裁衣,我乐意为您发挥想象力。”

  “谢谢。”女人呛了一下,吐出一串秀气的烟圈,“聊什么?”

  “一切。”

  “这话等于没说。”

  “没说才自由。”

  “妙哉。”

  阿盐搬出来一张太师椅。红木看上去有点年成。立在墙角下。陈老拍了拍椅背,细声细气地说:“漂亮的女士,请入座。”

  女人欣然。坐在椅子上,极目远眺,可见云端处青色的山。山梁逶迤,云雾翻腾,若隐若现,不时浮出姿影。山尖一点青,似露珠一般,向四面溢泻,至山腰间,呈青黑色,渐次黯淡下去。几只山羊,白滑软嫩,与牙膏仿佛,在山间的鞍部凸着,慢慢往斜坡上磨。脖上小铜铃,响起三两声。声声入耳。目光收回一些。热气薄如蝉翼,在半空流动,几只蝴蝶停着,眨眼又不见了。杨树成排,齐崭崭地朝上竖着。一箭之地外,国道下面,便是大片麦地。风吹过,穗子低头,如鱼潮一般,蔚为壮观。迎风细嗅,有股淡淡的甜腥味儿,掬一把,袖在衣兜,以佐晚餐。房门口左边三步处,立着一柱打枣杆,约五米高。顶端挂一面破锣,也悬着梨木棒槌,风儿吹,锣儿响。檐下悬一串风铃,状如金字塔,共分四层,最上层缀猴狗生肖木雕;次一层缀几片新摘荷叶;再次一层缀各色毛线球。陈老说,毛线球是他妻子生前攒下的,共一百二十八颗,大的如拳头,小的似鸡嗉子。最下一层,缀三百六十四个易拉罐。每个易拉罐,藏着一颗玻璃珠子。风起时,恰似群裾环佩叮咚。陈老双手抱膝,时常听得入了迷。

  女人点了烟,说:“老爷子,说一说。”

  陈老揉一揉眼皮,说:“急什么嘛。活着已经很糟糕了,死也要邋里邋遢?”

  女人听罢,眉开眼笑,说:“老爷子开明,句句在理。那烦请您发挥想象力,给我一个体面又低廉的死法。”

  陈老坐定,沉吟片刻,说:“说说吧,你为什么要死?”

  女人掐了烟,将剩下的半支搁在墙上,说:“我老公阳痿了。我儿子发霉了。婆婆老而不死,啰里啰唆,这个看不惯,那个不顺眼,一天到晚叽叽歪歪。公公为老不尊,一逮着机会,就用两只眼睛剥我的衣服。”

  女人继续说:“经济不景气,工作半死不活,整天坐在办公室磨屁股,起了痱子。女人十七八岁,半生不熟,男人们像是苍蝇见荤腥,打都打不散,到了这个年纪,熟得透透的,屁股上掐一把能滴出水,但是男人吃不动了。”

  女人脱下外套,仔细叠放,抿一口绿茶,说:“一起长大的姐妹,离婚独居,再婚再嫁,也有一些爬了上去的,但并不幸福。有时候,我躺在床上,感觉浑身的毛孔渗出黏液,我俯下身子闻一闻,油乎乎的腥味儿。我时常感觉老了。”

  女人又说:“丈夫面前,我是贤妻;儿子跟前,我是良母;公婆眼中,我是孝女。其实,我也想做个淫娃荡妇,可惜不敢。昨晚,我躺在浴缸里,感觉洗澡水无缘无故地溢出,不是我胖了,而是那些绝望就像烤肉的油脂,滋滋呲呲,从我的骨子里蹦出来了。我也会麻痹自己。打麻将,爬山,看画展,或者逛商场,也不见得要做什么,只是有个说法,佯装下去,活着罢了。这个社会对女人太刻薄了。”言讫,站起身,捋一捋裙边,捡起一颗核桃,拿在手中,掂了掂,温柔地吹去表皮的细灰,念叨:“女人如蒲苇,蒲苇韧如丝。”半晌,坐了下来,叹息不止,俯身对陈老阿盐说:“这是一座没有性欲的城市。”

  阿盐点头,深以为然。

  女人咬破了核桃皮,笑道:“苦死个人了。”

  陈老叹道:“你还是一株嫩芽儿。”

  “枯木难逢春。”

  “我有主意了。”陈老拍掌,郑重地说,“你确定?”

  女人鼓腮,点头。

  陈老净了手,说:“你取一片瓦来。”

  “瓦片?”

  “对。”

  女人起身,怅惘片刻,捡起半块瓦片,恭恭敬敬,双手递上去。

  “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抿嘴道:“玫瑰。”

  陈老然之,遂在瓦片上作画。画毕,揣在怀里。须臾,从怀里捧出来,竟是一只乌龟,一朵玫瑰。他吹一口气,把龟放在墙脚,乌龟沿院墙爬行。他把玫瑰递给女人,嘱道:“你把玫瑰放在前方,乌龟超过去,你也就枯萎了。”

  “放多远?”

  “这取决于你。”

  女人躬身,微笑道:“谢谢。”

  四

  阿盐坐了下来。

  陈老双手捂脸,说:“我昨晚梦见我老婆了。我们在雏菊花海中亲嘴,抱着打滚,上坡滚到下坡。今天本该是她七十九岁的生日。转念一想,她已不在多年了。”

  阿盐俯身,替陈老倒上煮好的罐罐茶,掰碎驴肉火烧,附和道:“人生八苦,苦啊。”

  “我很久没有晨勃了。”

  “会有的。”

  “你的语气像个蹩脚政客。”

  “抱歉。”

  陈老话锋一转,忽而说:“我只能对着一片虚空做爱。”

  阿盐努嘴道:“你老婆在天有灵,会感应得到。”

  陈老怅然道,他老婆死得惨。卧床两年,始终吊着一口气,日子久了,儿女便不喜。到后来,猪嫌狗不爱,个个侧目掩鼻。诗意的死亡之构想,应时而生。

  吃过晚饭,陈老帮老婆擦洗身子。仲夏之夜,风清月皎,二人裸身,趴在窗台上,良久不语。老婆说:“谈谈你的想法吧。”

  陈老说:“一张弓,一支箭。竹筷作弓,头发为弦,猫须为箭。”

  “你张弓搭箭,我万箭穿心。”老婆很喜欢,并且说,“一双筷子,一根为主动,另一根为被动,主动为阳,被动为阴,符合两仪之象。”

  “可惜,你的头发白了,没有韧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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