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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苏北的告别(10)
来源:大益文学院 编辑:王旌亚 2022年07月30日 15:01

  她的父亲受不了地主的欺负,和地主干起来,寡不敌众,血流满面,在家躺了半年才可以下地。丈夫在外面打仗,每个战役下来,她都要和乡亲妇女一道步行几十里上百里去认尸收尸。她送儿子去参军打仗,这会儿子打的是六十年代末的抗美援越战。她和丈夫承受丈夫被批斗、全家遭冲击、遭打砸抢的另一种灾难。嗯,末了,还有丈夫的死亡。相比之下,胡婷婷多么风平浪静啊。可是他隐隐地感觉,胡婷婷身上一定有他母亲身上的那种正气,否则她不会主动提出离婚,主动离开他,抛弃她接下来几十年也许是一生都可以安逸生存的条件。

  “需要帮您将行李送上去吗?”

  “好的,谢谢。”

  送行李的大男孩推来一辆小小的行李车。它还有个弧形的镂空车顶。一辆金色的车。

  大男孩身材矫健,一点也不像是在这种不见阳光的地方长年累月工作的人。也许他刚来不久。换一种眼光,这是多少大妈们喜爱的身材,如果他的身后是一群大妈,一定阵阵的窃窃私语。他无法替代女儿的目光。那个目光已经很陌生了。他为什么会对女儿这么冷淡?也许女儿知道他和胡婷婷的事,一个比她还年轻的女孩上了父亲的床。问题当然不是出在这儿,他们的关系早就不好了。她妈妈不会白送好话。

  “你走不出穷酸命!”穷酸,这个词一定是从谢娟那儿借用来的。那次之后,他就无法与女儿建立起亲密的关系了。他疏远了她,越来越远。他是一个把自尊看得超乎一切之上的人吗?自尊带来的悲剧?他写过一出戏,一个父亲如何面对一个失恋的女儿,它叫什么,噢,《父亲食堂》。那是一出迎合观众食欲的舞台剧。食物疗法,各种各样新奇的菜谱,甚至抖出了人肉为什么不好吃,做不出美味佳肴的秘密。一头牛和一个人和一只老虎在一个逃不出的空间里,老虎会把人和牛都咬死,之后,它吃的是牛肉。一部庸俗的深受欢迎的喜剧。那里有他亲女儿的身影吗?没有。换成胡婷婷,她会喜欢这个男孩的身材?她不太会。她是一个你不挑逗,她便把欲望雪藏的女人。也许那是苗族人的基因。苗族男人不会有这样的好身材——当他们离开山区,改变饮食结构后,他们也会英俊起来。电梯到了,一张英俊的脸。

  一个星期前就有行刑的消息传来。宣判大会在运动场举行。这是激动人心的聚会,它给波澜不惊的生活带来不安、期待、刺激、新奇和恐惧。好事的人们会大声小声地宣告,县城里的人、城镇里的人的内心骚动会大于乡村里的人,农民们无动于衷,你告诉他哪里要枪毙人了,他无暇顾及,他肩上的手上的活已经够他应付,要紧的是他的肚子和家里人的肚子而不是刑场上倒下几个人,街道上的攒动人头影响了他的活计,为了避让人粪桶里泼出一沓屎尿才让他真正的懊丧。

  县城里的每个角落确实像是都骚动着不安与好奇,连那些在臭粪和死鼠上的苍蝇都表现出一股庄严的肃穆,它们飞起马上就又飞下、停止,不去搅动人间的波折。

  铁海棠艳丽的花朵,开在它粗壮的长满硬尖锥刺和泛白大茎上面,有一排就簇拥在运动场的入口,观看小学生嬉闹的身影和某个中学生敬畏的表情。见过世面的中老年人已经对这样的宣判和接下去的枪毙结局感觉麻木,其中有一对中年夫妻胆战心惊,因为他们的父母辈因为是国民党的公务员,在肃反中一下子被连排镇压八个人,倒是新鲜感留给对高音喇叭不适应的孩子们。人们把宣判大会当作节日来过。街道热闹起来了,运动场人山人海了。

  穿过县城的324国道和县道交汇地上的那棵凤眼果树开花了。它的小花铺满了郁郁葱葱的树身,远看只是绿树有点变色,近看才辨识得出那些星星点点密密匝匝数以亿计的粉红小花是那么的可人心意,如果不是即将到来的枪声会让人惊悚,盯上它们几眼,一天的好心情都不用愁。凤眼果树下和路旁上荒地的鬼针草到处散长,像是不入眼界,可是一遇上关节疼痛、毒蛇咬伤,就派上了小用场。

  两排威武的三轮摩托车开道,接着是两辆绿色吉普,吉普过后,是荷枪实弹的战士站在一辆大卡车上,刺刀比他们的身子还要高,之后,就是行刑车了,受刑的人靠紧大卡车的驾驶舱,有的头让抬,有的头不让抬,全看押着他的战士是怎么执行命令的,命令是怎么下达的。有五辆行刑车一一庄严开过,屁股冒出灰白的烟雾,让站在街道上的不停转头的市民窒息了一阵。市民明显察觉得到平常欺侮他们的街头小霸王,今天和蔼可亲起来,说话变得有分寸,瓮声瓮气。年纪大的市民知道这是他们的临时表现罢了,过几天他们的声调会慢慢变高,拳头又硬起来了。

  刑车开向了凤眼果树那边,鬼针在军车巨大的车轮搅起的尘风中前后左右地晃荡,很久才静止下来。

  有人向宋敬树描述过刑车开过时,高高在上的鸿远脸上讥讽的表情。他求证的结果是得到一张照片,鸿远被执行后的黑白摄影。他趴在地上,背着被绑的双手,脸微微上倾。他知道,这不是他的动作。这是摄影师为了拍摄下证据而让他的脸部侧倾的结果。很有可能,鸿远在那最后一刻,已经无法左右他的表情和他的动作,直接将脸埋进地里。可是摄影师不能拍下一个没有脸部的人。他必须把他的头转过来。不知道当时是他叫人转还是他亲手转,是用手转还是用脚去踢。

  鸿远那时表现出他生前从未有过的淡定与冷漠。枪决地点是在一个土坎下。

  那个照相机不好,曝光不均衡,阴影太重,实物反而不如阴影带给人的冲击强烈。无论如何,这是一张交差的照片。

  “您到了,先生。这是您的房间。”

  让房卡感应。好了。推开。服务生将行李搬上低矮的行李柜,这样他打开箱子就容易多了。

  “先生,我不打扰了。”

  又是空荡的房间。

  夏楠一进这样的房间先是将她带来的东西抢在他前面往前有利的地方一堆,马上进入浴室洗手间。她最会对浴室洗手间评头品足。开阔、豪华的浴室洗手间会让她赞不绝口,如果再加上独立位置的浴缸,她就会哇地叫一声,马上放水。

  是的,他差点和夏楠进入婚姻。她是他功成名就后认识的湖南女人。

  她的泡澡方式花样迭出。如果浴室里没有相关的投料,她就会打电话到前台问要,前台要是派人送来卫生盐,她先是奚落人家一顿,然后再接下来。在家里,她好像有点舍不得天天泡,哪怕宋敬树开导她这个花费并不怎样,她仍旧听不进去,进了宾馆,她可以一天泡三次。

  她是他认识的最迷恋泡澡的女人。他一要出差,她就要跟他出去,当然更重要的还是怕他在外头自由几天就会有歪点子花心肠。她总要跟着他,到国外也一样,有时主办方不好为她出机票,她倒表现得挺大方,可以让宋敬树买。

  到了宾馆,他到外头参加活动,她就待在房间里,浴缸里放上水,如果宾馆里有音响系统,她就点上自己喜欢的歌曲,让整个房间充满音乐,她呢,躺在浴缸中,发现自己体湿了,就撒上生姜片或姜粉,再加上桑叶(它可以散发清热),按照她的说法,桑叶还可以慢慢地减轻皮肤的粗糙感,还会让皮肤变得娇嫩。她还会加上葛根。于是整个浴室,弥漫着一股中药铺的味道。

  当宋敬树回来,对浴室里这股味道表达不满后,她就会打开排风机,放掉水,重新将温热的水注满浴缸。这一次,她会投进海盐,她说,这会减轻宋敬树写作看书打字的肩颈压力,还有一定的消毒作用。接着,她会从她早已准备好的花包里取出经过精美包装的干玫瑰叶丛(有时换成薰衣草),撒入冒着热气的水中。接着,宋敬树就知道了,她要他和她一块儿在里面泡澡了。

  这个习惯养成之后,他们变得很少在床上做爱。

  宋敬树也不拒绝这种有意味的身体创意。因为夏楠在浴缸中的面容和肤色,的确要比在干的地方更好,她粗糙的小腿变得湿滑而富有弹性,她在水中的洞穴也比在陆地上更加的紧密、敏感和红润,她的满足的叫声和着上升的水汽,也有一种水中仙子发出声音时的雾状效果。

  这也正是夏楠的魔力所在,他想。他有一天发觉夏楠不是泡澡就是美食,在她的嘴巴里,吐出的这些词汇。他受不了这些词汇了。但是经验毕竟还是有惯性,一种直奔浴室的冲动,直到他和胡婷婷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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