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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苏北的告别(8)
来源:大益文学院 编辑:王旌亚 2022年07月30日 15:01

  做买卖时,鸿远也会向对方问有没有书,他的朋友想看。他指的朋友就是宋敬树。鸿远会带给宋敬树一些在学校和一般人家根本见不着的书,你在那些地方至多可以看到领袖人物的语录选集,他神秘地带给宋敬树线装书上的裸体简笔画,转告宋敬树书主的看法,穆桂英生擒杨宗保后的花烛夜怎么过的步骤(不懂),1945年土纸版《红与黑》解释少妇比少女更有味道(不懂),樊梨花和薛丁山婚姻危机和薛丁山骑马痔疮和前面硬不起来的原因(宋敬树并不知道什么叫痔疮,也不知道硬不起来为什么显得可笑),《水浒传》里的潘金莲的精美玉足为什么会勾魂(宋敬树认为裹过的脚非常难看,他的妈妈就是半裹脚,脚指头扭曲变形,死虫一般)。

  他跟他去过几次古雷。

  他跟别人在交易的时候,他有意站得远些。不过这个距离好像是鸿远默许的。他记不得了。他总是有距离地看着他跟别人在讨价还价,总是面带微笑。有一次在交易中,像是有人举报还是通风报信,他们撒腿跑开。他跟着鸿远跑,后面有人在威胁。他跑得比鸿远快,这得益于他的体质。他们翻墙的技术也是令人惊讶。他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个时候,那么高的墙就那样轻轻地翻过去了,鸿远很镇定。他们蹲下身子,落在败落的墙的一边的草丛中。墙的另一边,是追逐人的喊叫声。他虽然心里有些紧张,气也喘得厉害,但是他知道,他要是被抓了,他报上姓名之后很快就会出来,他也会把鸿远拉出来。而且这样的事,学校根本就不会知道。他侧过脸盯着鸿远。鸿远此时正盯着一条被他们惊扰的黑色毒蛇慢慢地游过草尖。他看到鸿远眼中弥漫阴郁的迷雾。风平浪静之后,鸿远带他到他的一个远亲家。事后他知道,鸿远是想见蔡素凤。

  只要想起蔡素凤,宋敬树仍旧怦然动魄。他在戏剧学院看到过太多的美女啦,他也有意无意和那些美女们拥抱和贴面过啦,为什么蔡素凤从来就不可淹没?和她联系在一起的东西,都是得天独厚的东西,别人无法拥有。

  那座郁郁葱葱的山峦,她的家就在山泉水涌出的地方。

  大海,花上小半天,翻过旗鼓山,就是坦荡无比的太平洋。

  冒险,他跟随卢鸿远的金银交易,在当时就是犯法的行为。

  路途,他们从县城而来,要骑上七十公里的自行车,穿过六个公社(现在叫镇)、三个农场;天气,靠近县城的天气还算稳定和熟悉,越往海边,那里怪诞的风沙耍起脾气,会把自行车从沙路上掀翻。

  通往古雷路边的树木须发茂盛,或者孤零零地站在沙地,或者三五成林阴郁地大笑。

  光不是从天上,而是从时隐时现的大海上发出,整个大地就像倒悬的空间。

  古雷的人的脸面没有一个不像是历尽风刀光烤,粗糙而豪迈。她呢,身体像大海一样起伏不定。

  她的肌肤像是得益于清澈山泉,她的声音像是得益于碧绿树叶。她的眼睛,她的牙齿,她的胸部,她的屁股,她的身高,都凝聚了这猛烈又富饶的海水与生气勃勃的山林的精华。唯一不足的,是她那双过大的脚。它是长期裸足在柔软的沙地上行走塑造的形状。嗯,胡婷婷有完美的脚弓。

  他经常听他的父母提到射阳,可是他不知道他们提它干什么。永远的谜。反正这儿没有他的兄长。五个兄弟以1949年为界,以前的三个生活在江苏,以后的两个生活在福建,是的,他后来到了上海。他的父亲养大一个踢掉一个,十五岁就开始踢,到十六岁他们可以工作了,恨不得他们不要回家最好,他们真的都不想回家了。到了他这个末子,踢不出去了,那就折磨他吧。是的,他们兄弟全齐在一起的日子是在他父亲的葬礼上。

  这也就不难理解他对宋烨,不,谢烨,可以置身天外而心无牵挂的基因了。谢烨反过来也是一样。冷漠的基因依然在世间遗传。

  他点了三套鸭、大煮干丝、平桥豆腐羹和梁溪脆鳝。

  他母亲是厨房里的豪放派,这是往好里说,往不好里说,他母亲从来就不会做一道真正精细的菜,再好的原料,到她那里都是葱花油盐一锅端。脍不厌细的大煮干丝啊。

  一个凶暴的父亲和一个粗粝的母亲生下一个写剧本的儿子,一个在讲台上讲奥尼尔和《谁害怕弗吉尼亚·伍尔夫?》的大学教授,一个在高中时读到《西厢记》时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遇到这么美丽的语句的多愁善感的男孩,这是怎么回事啊?是啊,他们两个老人已经被时代和经历严严地限制在了筐箩里,谁也没有尝过其他异性的味道,他听他母亲说过姘头有什么意思啊,女人还不都是一个样,别的女人又没有多长洞。

  他们的儿子就不一样了,离了四次婚。他并非没有感情,比如,他确实很疼爱胡婷婷。她比他小整整二十岁,但这是他爱她的真正理由吗?他不敢完全说是。

  他是爱胡婷婷,可是与爱听上去有种绝对的性质相反,任何爱都是具体的和个人化的和相对的。如果说素凤是那种女神一样的存在,胡婷婷则是田野里叫人安静幸福的一片紫色的小叶花朵——他想起他上初中被人追打时,他们退走了,他蹲下身静静地看着垄下叉草白色的微小花瓣、马缨丹橙红色的花束,耳边田野的风一阵一阵吹过头顶。

  她算得上娇小匀称,穿上高跟鞋也会让人一惊。她相貌是你必须细看的那种。她不惊艳,可是耐看。很奇怪,她的眼睛乍看并不大,可是你注视久了,它就显得越来越大。她来自贵州,是个苗族姑娘,到上海很一般的大学里读计算机专业,大学毕业后找到的工作报酬,只能顶上房租和饭菜。他后来猜测,她能够读完大学,也必须偶尔靠自己的身体到外头接受消费。

  他到人民广场的博物馆看展览,她在广场地铁出口当志愿者,走过她几十米了,回过身,他给了她当晚的一张戏票,是他的戏,并告诉她,如果她喜欢的话,他可以把他不想看的戏的戏票送给她。在不同的剧院里看戏,那可是白领才能有的资格。她很享受看戏的过程。她沉迷剧院,那也不完全是可以远离她没有出路的工作,而是那些戏剧大都好玩,以及可以近距离地看到在平常只能在电视或电影中看到的演员。

  他提出和她结婚的建议,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她说一年又一年,她的周围还是一片汪洋。他的建议一出,陆地就出现了。可是,这难道不是一块危险的陆地吗?哪怕那种非常本能的友谊,不也是饱含危险吗?他和鸿远的友谊,真的如父亲事后所说的那样,是一种危险的关系吗?

  鸿远没有向素凤太多地介绍敬树,他只是说他是他的同学。敬树感到略微的不满。

  如果鸿远向素凤说他是公安局长的儿子,他相信素凤会向他送来更多的笑声,那双奇异的南海一样颜色的眼睛分配给他凝视的时间就会增多。他无法相信随后他看到的素凤的父母和兄妹会是那么的令人失望,他们要么就是虚胖,要么就是肺痨者的塑像,要么就是惊慌胆小的神色,格外表明素凤是一个天外来物,处事待人那么自信——好像她更是城里人而他们两个才是乡下人,公正——你看她,端水给他们时不是一次一杯,而是倒好了两杯,一块儿给,大方——她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外头的鸡跑进屋里来了,不慌不忙的声音温和地把鸡轰出去,一点顾此失彼的动作也没有,哇哇——而这正是宋敬树与生俱来的缺陷——她是造物主行走在天路上时因为路途突然颠簸遗漏下的宝石,也恰恰是鸿远身上那种不同凡响的活力与气魄、古代年轻将领式的英姿、不畏生死的身手、不惧对手的镇定,与素凤是那么般配,他们才应是人类的始祖,而不是亚当与夏娃。

  回去的路上,鸿远告诉他,她是他的未婚妻,不是正式的未婚妻,是口头上的未婚妻。

  从鸿远的口气,他探出了一些秘密。素凤对鸿远有好感,可是她的家里人对他半是同意半是反对。不是认为鸿远靠不住,而是鸿远做的事情不正式,鸿远倒卖古董、倒卖金银,他时不时亮手的螭纹揲形玉佩、玉羽人骑飞马、神人首、玉舞人、红山玉猪龙、皇后宝玺,让人怀疑他有多少的陈仓暗道,这要是给政府抓住,半数不会碾头也要剥去半层皮。鸿远说素凤爱他,或许仅是吹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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