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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苏北的告别(11)
来源:大益文学院 编辑:王旌亚 2022年07月30日 15:01

  与胡婷婷交往,他跟着惯性走,想在浴缸中与胡婷婷做爱,胡婷婷总是拒绝他,她说她在那里面,她喘不过气来,她不放松,她不舒服,她总想到沉下去淹死。是啊,这是基本的物质原理,因为夏楠虽没有梁樱樱那么高大,可以算是女中高手,可是胡婷婷则属于玲珑辈,她在水里非常的不自在,常常滑来滑去,有时还会喝上几口热水,有两次还是宋敬树把她从缸底抱上来,虽然他们马上哈哈大笑,但是这种阴影还是破坏了性事的流畅与长长的一气呵成。

  于是好像不是胡婷婷而是宋敬树重新回到了陆上,又从水中的游行动物进化成陆上的爬行动物,找回很奇怪的既陌生又熟悉的记忆。

  这会儿打开水龙头,让热水和冷水混合进入那个大大的空空的白白的弧形的容器里,并不是要回到谢娟那里,而是你在水中,你不会觉得孤独,你会在里面自言自语,你会想着往事,也不用在乎死亡。

  事实上,难道不是在浴缸中,你总是要想到这是母亲的子宫吗?你不是渴望回到母亲的子宫里去吗?谁说我们奔向未来,我们是并不分明、不为人知地奔向过去,不仅从生死的方式上看,这并没有错,从我们的知识和经验,我们都是在建设过去,一个足够让我们献身和容身的过去。

  他打开箱子,取出一件暗纹内衣和黄色内裤。他有一打胡婷婷给他买的藤黄色内裤。他不清楚胡婷婷为什么喜欢黄色的内裤。这些来自非洲的长绒棉织出的柔软质感实在太舒服了。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一个男人的私处放在这种棉质的包裹里会有如何舒爽轻松的感受。那些棉有记忆,体贴人(而不是肌肤),但随后,它们变得焦躁,更像是讽刺。好吧,这不能怪胡婷婷,她并不想这样,她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那就是,她不能接受他的无套要求。不是她的大脑和情感要求他戴上套,而是她身体对他的精液过敏,严重过敏。

  他从浴缸中爬起来。空气有点冷。他的体力或者抵抗力严重下降了?他原来是不怕冷的人,手脚在冬天也是热乎乎的,包括高大的梁樱樱一到冷天就要找他的手(她表演出娇弱的样子,一个劲在地上跺脚,然后将双手伸出求援,嗲声嗲音,恳求堆满那张大脸),在床上时她冰冷的脚背直往他的脚心上靠,更何况现在是在室内。他没有将梁樱樱或者谢娟,也没有将俞愚的照片保存在他手机的收藏中,夏楠也是,但胡婷婷在那里。

  和胡婷婷的离婚表明他是一个极端自私的人,一个不可救药的多余人。他从床上拿起手机,转回浴室,水回到他的身体里。他打开手机,打开照片夹,打开收藏。在这个收藏里,有他的驾照,有他的身份证,有他的几张银行卡,有他一张在芝加哥剧院的照片,也有胡婷婷。他可以给她打电话,但要说什么,他没有新的表达,现在没有好的想法好的借口从他的大脑中迸出。她此时会很忙,如果是她值班的话,她接电话时的招呼一向是轻柔的,他会闻出这声招呼里散发出的芬芳而别人只不过认为好听而已。这是他独有的秘密,他以记忆和感觉占有这声音的香味。他似乎跟她说过,但她一定把这话忘记掉,因为他在她那里实在是说了不少有趣的话,包括那些剧评。

  他到了只能宠爱胡婷婷的年纪,他抓住了这次机会。现在回想起来,这真是最后的一次机会啊。他们看完德国人演的《俄狄浦斯》,外头下起了大雨。许多人冲进雨阵。嗯,这些看戏的人他都半熟不熟了。胡婷婷挽着他的臂膀。他们等着人散尽些,这时他的车才会开动。还是有人对老夫少妻投上好奇的一眼,可是胡婷婷不为所惧,但她也不是表现出挑衅的神情。她崇拜他这是真的。

  狂风送来的阵雨打在车顶和车窗上,人终于躲进来,多么惬意的事啊。他闻到随着雨势进来的体香。那是经过淡化与调和的夜来香香水味,但在那里还是可以用尖细的嗅觉袅吸到她的体香。他感觉得到自己飘飘欲仙。

  “它还不如你的戏好看呢。”

  “你说《俄狄浦斯》?”

  她点点头。他真想马上与她做爱,他想让她愉快到透背,每一根汗毛都迎乐起舞。还是回到家里吧。他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因为他写的戏她看得懂,看得有趣,可是《俄狄浦斯》,好吧,也许她一生都不会理解,也没有必要去弄懂它。一出荷马过后又四百年编出的故事,离现在太久远了,它还不是她的周围人喜欢谈论起的传说,有一层看不见的东西永远挡住她投向俄狄浦斯困扰的目光。

  古代的戏剧如果不进行现代的引申或假借,意义就会被遮盖。一个杀父娶母的故事?这怎么可能?因为当下现实的不可能,一张大幕就拉上了,真相不再显现。《哈姆雷特》也是这样。一个鬼魂启发和启动的故事,怎么有现实性?这就须要转换。当我们将鬼魂理解为一个真相揭示者,一个现实世界丑恶的揭示者时,我们就可以等同于哈姆雷特,我们就和他一样了,因为丑恶就在我们身边。为什么面对丑恶哈姆雷特会那样想那样做,而我们面对丑恶,却是这种泰然若素的样子?我们泰然若素到哪一天,哈姆雷特就会伴随着我们到哪一天。

  这个晚上,他要像俄狄浦斯一样,自负地向胡婷婷揭示真相,即便那是永远也揭示不了的真相。他请她坐在沙发上,给她倒了杯水,对视着她含情脉脉的眼睛。“他那么悲惨,是他的光荣让神嫉妒(难道他和她的爱不是也让神嫉妒了吗?)。他解答了神设下的最难的问题,万人尊崇,王后高贵,儿女满堂。神不高兴了。一个凡人不能过于伟大,或者太过幸福,否则神会降下灾难,除非他生活在神看不到的地方。这是古希腊人的观念,也是他们对力量几十倍于希腊最后却失败了的波斯帝国的解释。这是我们对美好事物消失的最悲伤的安慰。人不能既自负,又幸福。”

  他为什么会导出这个结论,难道不是有许多人真的既自负又幸福吗?

  《俄狄浦斯》是对的,一个多月后的一个晚上,微明的灯光下他们达到高潮后,她喉咙肿胀,呼吸困难。她睁大眼睛,惊恐地吸气。

  在救护车上他想起少年时一个干部据说与妻子睡觉时射精不止魂断香国,他年少不好追问细节,现在反过来,女方进入濒死状态。宋敬树紧紧握着胡婷婷的手,他想抱她医生将他推开。

  他又来到急诊大厅。以前他三次带他母亲来的。急诊厅还是原来的样子,宽宽大大,中空通透。患者的家属们急切地奔忙。有发出哭声的。有血流满地的。有的推进来腿挺得硬直,双目紧闭脸色蜡黄,毫无表情,你不知道他是死了还是活着。

  他看着她。同样的毫无表情。她的毛细血管极度扩张,血管壁通透性急速增强。紧急输氧已经不够。他们把她推进手术室。她的头后仰,乌黑的长发被裹进病患的半透明帽子里,但它依然裹不下,在肩部堆成一团。他们用环甲膜穿刺,并准备切开气管时,“稍等,稍等”,要切管的医生冷静地说,她的症状开始缓解。他们给她用了氯雷他定。随后,他们从容不迫地给她注射利尿的药物。

  她睁开眼睛后,看着他,好像刚刚跑步回来时的表情,也就是没有表情,但眼睛的神色是专注的。他抱着她,触碰到了她的体温,听到了她青春的吸气声,虽然她时不时地会使一回大劲,像是把没有呼出的气再吐出去,把没有吸进肺部的空气再吸进去。

  他去办入院手续,就在走廊上他遇上了双眼流着血的俄狄浦斯,但他们擦肩而过。

  他们用各种小针头往她的身体注射过敏源。

  接下来的一天,他们排除了种种可能,最后医生恍然大悟地用非常好奇可以理解为喜剧性的语气告诉他,他年轻的妻子患有一种罕见的疾病,性过敏。他精子中的糖分、维生素、蛋白质和无机物,在她的免疫系统中遇到读解的障碍。它误解了它们中的一种也许几种,于是她的身体开始激活抗体,释放出抗拒他精液的化学物质,诱发她的变态反应(过敏)。

  他们不能做爱了。医生不仅告知他,也告知胡婷婷。如果他们回家后坚持做爱,她发生意外,他就是谋杀——明知后果的故意。

  只要父亲的红笔不在他的名字上打钩,卢鸿远就不会在严打运动中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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